夕阳山外山
◎黄叶时
年輕時的吳岸詩人
我知道,给吴岸老师的著作写评语的文章已经有不少了,我这里不想重复,就写诗人给于我许多他对朋友们的诚恳事迹。
那是在80年代初,吴岸老师刚从政治监狱被释放出来,他邀请我们这几位年青的文友,在一个晚上时间到他家里有一个小小的文友聚会。当晚,老师给我们讲诗歌、谈文学创作。我们当时正处在“青山流水总是诗”的单纯年华,对文学创作万分热心。写的稿件投在报刊的文艺版上,大家写得很勤,气氛十分热闹。
今天回头看来,那几位文友当中,今天还在写的也不到两三位罢了。也抱歉,其他几位文友的大名我实在也想不起了。不久前,和吴岸老师谈起当年其中一位新诗写得很好的文友的近况,吴岸老师听后为此不免一声无奈的叹息说:“若他能继续写下来,他将是一位特出的诗人。”可是,在很多现场里,一个人的际遇不是人的一双手能掌握的。当然,一个诗人原本有一颗敏锐的心,对人世间的大事、小事都有最深刻的了解和同理心。
想一想,人生本来苦短,在苦短的一生中,拥有多少叹息,多少赞美、多少愁烦、多少患难、多少豪放、多少批判呢?还有多少在人世间里永远偿还不了的情谊?还有多少卸不下的牵挂?这一切的一切都涵盖在吴岸的诗篇中了。
诗人吴岸的家离我家不远,要是开车经过史但宾路往古晋两里半的大石路去,就必须经过他家大门口。一直来,每当我在晚上时间经过他的家,都会自然而然的朝着他家望一望,几乎每个夜晚,他住的楼房的灯火都是明亮着。这几个夜晚,经过他家门前时,我也和往常一样朝着他家楼上望去,只见他的住房一片黑暗。灯火没开,我在告诉自己,诗人已不在阁楼内了,要在8月13日傍晚,他的儿女才能把他的骨灰从吉隆坡带回家来。
划开手机看我的短信记录,一条我祝吴岸去南宁:“路上平安、事事顺利”的短信,通常,老师出远门时,我都不忘送上祝福的信息,他都回答一句:“谢谢!”。然而,这一条短信却一直悬在手机内,他没有给我回答,是他当时太忙碌而忘记了。
一向来,虽然来来往往经过吴岸老师的家门口,可是,我却很少上门打扰,除非有事才登门拜访。记得有一阵子我许久没有看望老师了。之后,我来到他家,站在他家门前就直接对他说:“哗!我许久没来看会长了,真不像话。”吴岸听了呵呵一阵笑开去说:“大家都忙,大家都忙。”其实,也不是忙到连看望老师的时间都没有,如今想来,不过是我们这些后辈的“无心”二字罢了。
去年中,吴岸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已正式退休了。
这个傍晚,我送一本新出版的小说集给他,他说他就留在家里等我。当时,我理解,生活上一个改变,给人的心情影响是直接的,即使冷酷的事实再冷酷,人人都必须面对。把车子停泊在大路旁边,他家门前的九重葛又开满树火红的花。吴岸老师招待我坐下后,他还是那老习惯到厨房去端一杯热茶给我;我们这些文友每一回拜访诗人,他都亲自到厨房煮水泡茶,用一杯杯的香茶来招待我们,大家因此都觉得很不好意思。
也不懂什么灵感,这个晚上,我竟然讲了将近两个钟头我自己亲身经历的笑话,越讲越兴奋,还站起来比手划脚。吴岸老师坐在沙发上,一直在呵呵笑,还一边笑一边对我说:
“呵呵,认识黄叶时这么久,现在才知道黄叶时也会讲笑话。”
我沉默一下,心里说:“这叫小丑的故事。”当在生活中出现的那些万般愁苦和悲情的情景,被时间淘洗过后,即成了笑话了。
讲到9点多了,告辞的时候,老师送我到门口,站在九重葛树下,我还扬言,说:“会长,你现在退休了,我可以时常过来讲笑话给你听了。”
“好呀,好呀!”
他还是呵呵呵在笑,一时间,不懂他是在笑我这个人,还是在笑我讲的笑话,也许两者都有吧!
在老师去南宁之前,我还拿了几本小说送去他家。我们坐下来谈起写小说的素材和资料,他说起当年地下组织在海口区活动,他曾经遇过一个悲凄的感人故事,他一五一十仔细地在说着。我说:“可以把这个以椰林为背景的故事记录起来。”他想了想,慢慢地说:“我想要把它写一个长篇小说。”
“这个故事若你要写我就不写了。”
“你可以写呀,各人的角度不同,写出来的故事不会一样。”
“也好,我试试看。”
今天看来,这个轻易的承诺成了我的负担了。
对事心平气和洒脱心态的诗人吴岸,这是我的急性子必须学习的。比如,我们出席东南亚诗人笔会在贵州的仁怀举行,会议结束后,从赤水回到贵阳市已经半夜,天空还下着冰冷的雨。下了巴士后,还要走一段街道才到宾馆。我们又急又疲惫,都要气死了。他还慢条斯理,安慰大家说:“即来之、且安之,不用气、不用急。”看看他老人家不气不急,在旁边的我们也按下性子,不好意思再气恼了。
吴岸对朋友尽心尽力,好长的一段时间,他是“世纪风”文艺版的编辑。当时,我的电脑写稿的技巧生涩,为难了报刊排版的朋友。这一天他大概是忍无可忍了,打个电话给我:
“黄叶时,把你的电脑带过来,我要看你怎样用电脑的。”
我深感委屈、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着电脑到他家,我还喃喃自语抱怨说:“要是电脑早发明20年,我就不必用得这么辛苦了。”用电脑靠自己摸索,经常开到三更半夜,也只摸到电脑的边。
间中有外国学者到访古晋,老师都会联络大家一起来与学者作文化交流。每当我们参加国外文学研讨会,他从接洽到安排飞机票、转机等等,一路的琐碎手续都难为他办得顺利。记得我们到仁怀出席“东南亚诗人笔会”顺路经过成都再游都江堰,这个早上,在都江堰的水边遇上冷风冷雨,偌大的都江堰竟然没有可以避风雨的地方。我在雨中冷到直发抖,吴岸赶忙到附近小商店买了几件雨衣,一件一件分送给田農、王涛、秋山、锦忠和我。
记得有一回,我们几位文友在闲谈,聊起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钱财问题,吴岸坦白地承认说:“我是不会理财的,天生就不会。”听了这句话我不免在想:“要是诗人的眼睛只看到钱财,他还会是个出色的诗人吗?”
诗人手中的笔,是用心、用情、用灵魂打造的呵!